好吃的春天,我這樣寫其實是很為難的意思。吾鄉(xiāng)象山,地處東海之濱,三面環(huán)海,兩港相擁,山與海相連,自古以來物產(chǎn)豐饒,宴請賓客講究“十六碗”,故而按照時序,我可以繼續(xù)寫好吃的夏天、好吃的秋天、好吃的冬天,最后可以成就一篇好吃的故鄉(xiāng)。
這雖是玩笑,亦是事實。對于一個客居杭州20年的人而言,所謂的思鄉(xiāng)之情最終都指向了舌尖,春天的滋味,實則是經(jīng)歷了春節(jié)豐盛的宴席之后,味蕾在疲憊中一點點被喚醒的滋味。前些年,象山人民結(jié)合春季特有的食材,開發(fā)出了“春季十六碗”,如咸菜鰆鯃、雪汁燜蟶,又如涼拌草籽、家鄉(xiāng)烤筍,充分體現(xiàn)了山海之間食材的融合與創(chuàng)新。
咸菜鰆鯃。鰆鯃又叫川烏,是馬鮫魚在某個時期的特定品種。普通的馬鮫魚,象山人喜歡將其魚肉刮下來剁成泥,千錘百打之后做成魚圓、魚面,或與蔬菜同燒,或放湯,魚骨也不浪費,可烹制成“魚骨醬”。偏偏是清明前后,馬鮫魚洄游到象山港,在咸水淡水交匯處,外皮藍點閃耀,肉質(zhì)呈粉紅色,細膩柔和,堪稱王者,身價倍增,待出了這片港區(qū),肉質(zhì)泛白,那一抹紅也消失了,又變回灰姑娘。一年一會,不到兩個月,是昂貴而稀少的海鮮。吃鰆鯃,烹飪之法也異于平常,什么紅燒啊蔥油啊統(tǒng)統(tǒng)不是,大道至簡,貴的海鮮往往用咸菜來搭,類同雪菜黃魚。咸菜打底和魚同蒸,咸中帶酸吊出魚的鮮味,細膩的魚肉里可品嘗出油脂香甜,肥美豐腴呀,那一刻應(yīng)是味蕾的高潮,唯有一點你要記得,一定是象山本地咸菜,杭州的不行,紹興的也不行,任何地方都不行。
鰆鯃難覓,但草籽是尋常的。草籽學名紫云英,屬豆科,別名翹搖、紅花草等,可入藥,可成肥,亦是主要的蜜源和豬飼料之一,真正是能者多勞的野菜呀。
每年9月下旬到10月初完成播種,待到海邊春風吹呀吹,田野里的草籽成片發(fā)芽,趁著早春時節(jié)抓緊吃,等到清明前后開了花,紫色花田如同錦繡織毯,那就僅供拍照打卡娛樂觀賞,即使在早年,紫云英田亦是鄉(xiāng)間婦人與孩童玩耍的重要場所,周作人曾寫道“山野間無花木可取,婦孺?zhèn)兌嗖烧显朴?,小孩做花球,鮮紅可玩”,頗為野趣盎然。
草籽入饌,或涼拌,或炒年糕,是令我念念不忘的春之味。草籽洗凈,熱水汆燙片刻,變軟后切碎成小段,拌些許麻油,即成一道解膩的涼菜,象山的西周盛產(chǎn)筍,加入筍絲后,那就是春天的平方了,至于片刻是多久,些許是多少,得你自己琢磨。
時間倒退30年左右吧,那時候還沒有真空包裝這件事。按照習俗,家家戶戶過年前都要做幾百斤年糕,家里備著一個水缸,用冬水儲存著,想吃的時候就撈幾條。入春后天氣回暖,年糕還沒吃完,但水易變渾濁,則需時常更換,年少時,常??磱寢尳o年糕換水,而我在旁邊好奇地看著,這是每天很重要的一件事。年糕切成手指般的細條,熱鍋冷油,先下草籽翻炒,再下年糕,出鍋裝盤,年糕雪白軟糯,草籽翠綠鮮嫩,兩者搭配既取其一清二白之顏值,又取“年年高”之意境,當屬春日里的頭鮮。草籽年糕,要訣之一是翻炒草籽時要放一點點料酒,要訣之二是必須用水磨年糕,如果你用的是嘉興等地出產(chǎn)的糯米年糕,那么糟糕了,肯定是一鍋糊糊。
故鄉(xiāng)春味,無法窮盡,譬如石浦的青麻糍,西周的筍團,高塘的蟶子,我只敢取其一二寫之,不能多寫,免得我立馬起身回鄉(xiāng)去也。(記者張小末)